薛家宴(1)(1 / 1)
季春,正是日朗天青,烟霞蒸蔚的时令。张家园林里更是鸟鸣花树,风动香浮。张宗正信步走出自己的宅院,在府中园林漫步。他是极爱自家这园林的,少时读书,累了的消遣便是在园子里散步赏景。如今目之所及,还是旧时风物,倒令他有回到十七岁时离家赴京前的错觉。他正出神,依稀有女子的声音断续传来,“……忘记了……你且去取来……”声音娇美甜软,似曾相闻。他寻声看过去,见身侧不远处连绵一片花墙,开得热闹似锦的粉色蔷薇欺墙而下,密密稠稠的花枝竟遮了大半的墙面。花墙下,春光里,立着个着海棠粉对襟薄罗衫的少艾女子。她臂弯垂下的碧天色披帛,在晨风里盈盈翻飞,风歇间,便也乖觉落下,随身起附。她踮着脚,擎起凝霜皓腕,玉指纤纤落在花墙上方的一处。原来,她是去摘高处枝上的蔷薇,只是刚一碰上花枝便倏然缩回,捏着指尖举到面前查看,随后便将那截玉指含入樱唇吮吸……及笄之年的少女,如身前那甫然花开的蔷薇,乱花渐欲迷人眼。玉洁冰清,却自带了招蜂引蝶的香气,撩人勾魂而不自知。张宗正收回目光,负手信步,沿着和湖闲散漫步而行,准备去给老太爷定省。老太爷起居处在东苑南首,是两座院子组成的大院,西墙临近“和湖”,府里人称之为东南苑。行将就木的老太爷今儿精神尚好,居然坐起身来,拉着老儿子闲聊了几句。
张宗正亲自喂了一小碗粥给老爷子吃下,又和一旁侍疾的农先生说了会话,伺候老爷子睡下后才离开。不是张宗邕挽留,他这会儿应该已经在金陵地界了。他经略江南,治下叁十五府一堆堂报公文、吏员省察、刑名公案、农桑漕运、经市税政……细无巨细,虽无须他细微处经手,却也要做到总揽全局,了然于胸。他不像他的前任们一般,整日呆在府衙安循守制,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各府巡察,考查深入,就地理政。他年少得志,朝乾夕惕,不惮辛勤,有经世济民的抱负。浸y官场十年余,懂得独善其身的可贵,却也难免与之周旋,既同流合污其中,又若即若离之外。他昨儿在隔壁海陵府公干,晚上回金陵时途停广陵府,顺道回来探望大半月未见的老太爷,之后本欲连夜赶回金陵,却被张宗邕执意挽留。打小,张宗邕便总说他太过勤勉,弦绷得太紧,要适当松一松。而他,便是那个帮他松弦的人。十四哥和他年纪相若,俩人腻在一处长大。张宗邕自小便爱玩又爱折腾,是宅子里出了名的魔王。少年时,他初经性事,还颇生疏,是他带着他去章台之处开眼界。不过,他懂得克制,也不爱胭脂堆里打滚,去了几次便不肯去了。喝酒聚会倒是很少推辞。这两年调任金陵,小请大宴也赴了很多,觥觚交错,从来就是官场生涯的一部分,谁都免不了。但是,他有选择,有坚持,还有敏锐,一般参加的,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宴请。这次,张宗邕邀他去的,是有“薛半城”之称的薛万金家宴。薛万金是善于钻营、精于投机的商人,累积家财无数,属于巨商富贾,在整个江南行司都颇有声名。这样的人相邀,谁都知道他必然有所图。但是,张宗邕却劝他去松松弦,反正去一次又无甚大碍,至于以后与不与其结交,视情况再定便是。虽才日上时分,薛万金却早已在张宅外恭候多时。大概是事先打听过,居然知道在张宅的西门蹲守,见了张宗正便迎上前打拱行礼,胖胖的腰身折下去,脑袋几乎要伏到地上。他那么胖的身子,还腆个那么大的肚子,也确实难为他了。张宗正当然不会这么一大早赴请,他还约了广陵知府谈事,便几句将他打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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